心理師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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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彥妤

2025-04-22

【癌症心理學】癌症不是孤島
使癌症病人成為「生命達人」的五種典範人格原來生命豐富得可以去面對身體的貧瘠,心靈自由到可以忍受束縛。   文/林彥妤 臨床心理師   醫學人類學家 Arthur Kleinman 在他的《The Illness Narratives: Suffering, Healing & The Human Condition》一書中特別提到,有些慢性甚至有嚴重身體疾患的病人,在適應疾病的過程中展現大師的風範。他們秉持著高昂的態度面對一連串失落和打擊,努力地忍受每天遭受侵襲而失序的身體所帶來的苦痛,並在熬煉的火窯中依然對人有恩慈。從他們的身上,我們可以學到有朝一日當我們面臨相類似的苦難或是環境的巨變、科技經濟及社會文化巨幅的變動所需要的智慧。   這讓我聯想到有幸在美國 Rosemead School of Psychology 修習臨床心理學博士學位時認識的 Drs. David & Beth Brokaw 夫婦。透過他們如何和癌症相處,讓我在協助癌症病人時,似乎比較是將癌病當成危機(當外在的要求遠超過內在的資源時的一種危急狀態)來處理,而不是視癌病為不可治癒的絕症。   一、誠實而開放地表達罹癌的心情   Drs. Brokaw 夫婦在面對癌症有什麼過人之處呢?第一是誠實而開放地表達罹癌的心情卻又不迷失於情緒失控當中。當她常感到非常疲倦並告訴醫生她是乳癌倖存者(survivor),因此請求做進一步的檢查。但半年來,四位不同的醫生都告訴她這是老化的現象之一而拒絕她的請求(亦是美國 HMO 醫療保險制度的悲哀)。最後,她的親戚免費為她做的 MRI 檢查時,她全身已有兩百多處的乳癌復發所引發的骨癌跡象,存活率最好的情況就是半年。他們夫婦在家相擁而泣,互相感謝彼此有福能有對方為伴侶,且感傷這樣相愛的日子還能有多長?   當時正好是她受邀對全院做公開演講之前,她不避諱地告訴我們,在這時要做公開的演講,其實還蠻難的,因為有些事情也可能尚無法表達清楚。然而她還是不改她的幽默告訴我們,她今天頭上尚有頭髮乃是因為她的好友為她準備了這頂和她化療落髮前髮型一樣的假髮。另外她也說在她身體極其疼痛時,她只能躺在沙發上心裡盤算著如何準備她的葬禮,直到她的先生請她停止繼續籌畫。   身為一位兒童心理學家,她分享如何幫助她的孩子面對這樣的衝擊。例如她請她的兩個孩子幫她洗假髮,她兩歲多的兒子極富新鮮感地發現他竟然可以這樣幫他媽咪洗頭。   二、不浪漫化或扭曲疾病所受的掙扎   第二,他們不會過度浪漫化或扭曲他們每日在面對這個疾病所受的掙扎。例如:有一回聖誕節,收到 Beth Brokaw 博士寄給來的照片集有她生病前後的生活照。其中一張是她住在類似阿拉伯皇宮的總統套房照片。雖然,她的先生不贊同放一張臉色如此慘白的照片,但她卻覺得這就是她真實的一部份。   她也坦然地告訴我們當時她實在無法繼續忍受化學治療的痛苦,幾乎想要放棄治療。於是她的姊姊給她兩個藉以修補體力的選擇:一是去住院,或是去住總統套房,因為兩者的價格都差不多。所以她選擇住進總統套房。旅館也因她姊姊的說明,特別通融給予一間最好的總統套房。   有一回,她坐在客廳望見陽台上有一隻鶴,她聯想到鶴在日本是非常吉祥的動物。後來當她對往後的治療沒有盼望,她真希望能再看到鶴當成一個記號(sign)繼續支持她抗癌下去的確据。結果,在報紙的頭版她看到有一張鶴的照片。她笑著跟我們說這或許太迷信了,但對於一個這樣在漫漫黑夜當中看不到亮光的病人,這樣的想望並不過分。   三、不抗拒改變,願意去學習新事物   第三是他們在危機當中因著要求生存而願意去克服學習新事物的焦慮及人天生抗拒改變的潛在防衛。   譬如 Drs. Brokaw 夫婦向來都是非常積極主動目標導向的人。然而在面對癌症治療的過程中,他們常常需要耐心地等候新藥的出現以控制癌病的擴散。又如 Dr. Beth Brokaw 本來定意要發展出極具創新的理論並培養優秀的臨床心理學新秀。然而從她拿到博士學位後的十餘年來,她在如坐雲霄飛車的癌病歷程中,僅僅在經歷身體功能急遽下降的震盪後,在緩緩爬升出低谷時偶爾稍有短暫的喘息機會,藉此教一兩門課或指導一兩位學生,甚至有時只能寫下三到四頁的病中心得而已。   她如何學習接受在如此重大的失落當中,依然能感受到自身偉大到足以被遺忘?又如她的先生也重新調整他的優先次序,只做最重要的事情以保持他的時間和體力。他並開始有恆地運動和注意飲食習慣,因為孩子不能夠面對雙親同時都生病。奇蹟的是他非但不因妻子生病而變得蒼老,反而更顯年輕且身材比以前更標準。   四、開放接受外界的支援   他們可以人性地尋求支持卻又在這個過程當中能夠對他們周圍的人產生示範作用。雖然他們兩位並沒有直接教授我健康心理學(研究心智與健康兩者之間如何互動的學問,如人們何以變得脆弱而容易受傷或生病?心理歷程如何提升人們選擇健康的行為和生活方式)。然而因著觀察他們(無論是從病人或病人家屬)如何因應癌症讓我學到我們是可以在因應癌症的威脅當中,開放接受外界的支援、繼續保持沉穩及往標竿價值前進。   當 Dr. Beth Brokaw 病的最嚴重時,她的先生正好是我校外實習的督導,有回他開玩笑地說,這時候他們感受到非常多的關懷,或許過不多久很可能大家的關注就移轉,只剩他們獨自面對。我非常欣賞他的坦承並虛心請求別人的支持。因為很多人是不願意公開請求別人的支持。   五、實踐創傷後統整的人格   第五他們不是用言語而是透過實踐在告訴人什麼是創傷後統整的人格。像 Dr. Beth Brokaw 癌病後復出教學時,還是一位讓人覺得非常溫馨常鼓勵人的老師。在我們所交的報告當中,她總是會為每一個同學的作品想出一個特別獎項來稱讚,例如最佳創意獎或是最具前瞻性的作品。有時我們實在很難想像為什麼她看待事情還是這麼的正面?原來生命豐富得可以去面對身體的貧瘠,心靈自由到可以忍受束縛。   從 Drs. Brokaw 夫婦的例子,我領悟到當我們見證癌症病人與家屬的抗癌的心路歷程,啟發我們去思考無法理解的變為有跡可循的。例如在經歷失落當中去找尋意義,因而改變我們的參考座標,進而增強能力、自信、與在面對多變環境而有的彈性。有意思的是,我們在關懷癌症病人時,不僅是因這關懷將個人的孤島連結成生命的共同體,我們的生命韌性(resilience)也在當中被強化了。

心理知識

林彥妤

2025-04-22

活出「後癌症時期」的意義
~癌症可算是一種創傷的經歷。其生存本身就是一種將如何活下去的掙扎狀態。所採之行動往往不能因循舊路,反而因求生所需震盪出過去所未有之勇氣,嚐試新的路徑與方法去面質創傷、投注行動並寬解痛苦。顯然,後癌症時期,我們對身體、生命、人際、價值的認知與渴望不再一樣~   文 / 林彥妤 臨床心理師        家中如有新寶寶的來臨,大家都會急忙趕著上醫院;準媽媽經歷生產過程中的驚心動魄。接著,大人疲於適應寶寶帶來手忙腳亂的生活,如晝夜顛倒或是不明原因的長時間哭鬧;而且還要不免俗招呼許多前來道賀的親朋好友。然而,忙歸忙,抱怨歸抱怨,嬰兒不按牌理出牌,至終,新生兒父母一笑置之這當中的種種不方便,對下一個階段的任務抱著非常正面期待的心情。        倘若換成是家中有人得了癌症,一樣也經過住院、手術、和有許多的親朋好友來探訪(如果當事人想讓人知道),氣氛可就凝重多了,即使病情在至好的情況也只能謹慎而樂觀。        試想,為什麼新生兒的來臨也造成許多的不適應,但氣氛卻是歡樂的?但癌症卻不是如此!難道兩者之間沒有一些相似性嗎?有人會說:當然不一樣!一個是導向無限的希望和可能性;另一個是不斷的面臨限制及失落。        的確,新生兒帶來許多新鮮的經驗和視野。例如:小貝比吃過奶那滿足安適的表情,足以讓許多的父母願意他做牛作馬。小貝比第一次用手握住東西,對父母而言,他簡直像做了登陸月球一樣偉大的事。然而,一位做過淋巴切除的婦女透過復健漸漸能夠將手舉起,大概少有人會把它當成里程碑一樣的慶祝。        其實,培育新生兒的歷程也不全是成長的喜悅和歡笑。父母會擔心嬰孩是否發育正常?生病了有否併發症?小孩子的學習歷程也經歷許多的不協調,甚至腳力不支,跌坐在地也是常有之事。但大人都非常包容這個過程,似乎新生兒之父母較留意他們孩子成長,而不是過程裡嚐試中的失敗。        癌症給人的印象總是來勢洶洶、銳不可擋,趕盡殺絕用切(手術)、毒(化療)、燒(放療)控制住局面。即使在緩解期,心中仍是很難不閃過一個念頭:如果再復發怎麼辦?這是攸關生死,不是跌坐在地而已,怎能輕鬆地起來?        在這樣精神緊繃的狀況下,人們對待癌症的康復歷程,較易採減分且是不可逆的操作方式。例如:頭髮掉光了,而不是我的頭髮會再長出來。我會很虛弱,而不是化療之後,我的體力可以再恢復。        再者,新生兒父母透過價值觀的抉擇得做出割捨和放棄。如隨著為嬰孩成長,花費也與日俱增,父母不再能為所欲為收藏他所愛的 CD,好為寶貝買尿布和衣服。甚至,新生兒父母義正辭嚴打斷朋友間的對話,或拒絕參加過去看為非常重要的活動,既不怕得罪別人也不覺得理由不充分,因為寶寶的需要最重要。        反之若癌症因病情的需要調整飲食習慣,那麼,人們較會視為生活樂趣的剝奪,而非一種延長壽命的投資。為什麼新生兒父母通常不會太在意因新生兒所伴隨而來之剝奪和失落,面對癌症所引發的失落我們卻較不能接受呢?或許從癌症所得的收穫,叫不被我們看中。          然而,癌症發生真是一無可取嗎?        從病人與病人家屬的分享中,我們常可以發現癌症發生之後,病人與家屬藉著恢復氣力、精神、希望和面對癌症的困境(即接納或克服隨著癌症而來之挑戰的經驗),往往會抓住出人意表的領悟,也就是在順境當中所被我們忽視的。例如,我們更切身感觸人生的限制包括時間的有限。這是為什麼有人罹患癌症之後,生活變得在外人看來極為簡樸,因為實在不需要再為物所役;或是有些事也不再生氣,因生命何其短棧,多不值得浪費力氣也浪費時間(生命)。因此,做重要的事之迫切性就更強了。        此外,癌症的經歷衝擊我們的思維方式──放下、鬆手,而不再是擁有越多越好。弔詭的是我們發現現在擁有而不自覺的東西,例如:過去親人或配偶的關心當做理所當然;如今在患難中,對這樣的情誼則視為萬金難換。        復原並非要恢復到沒有生病以前的,就如同成長的過程也不可能回到十五歲或二十歲的樣子,總是會失去一些。        紐約大學復健研究所的牆上,有一則病患的禱告: 當希望均落空,另一燦爛光輝的路可達;向神祈求賜予做大事的力量,神卻與謹慎、順從的軟弱;向神懇求賜予做更偉大事情的健康,神卻賜予病弱;希望獲得幸福,懇求財富,希望更加賢明,神卻賜與貧困;欲追求權力,以獲得世人讚賞,神卻賜予跪在祂腳前的軟弱;想追求世間一切,藉以享受人生,神卻賜予歡心承受一切的生命;所祈求的願望,沒有一個達成,然而,神將卑賤一如只有神關心的我──心中沒有表達出的祈求卻如願了。我是所有當中,受到最豐厚祝福的人。                若用華人較親切的詮釋,就是「放空」:不帶任何預設的框架,進入生活的場域。那麼,疾病不再是外在病源或內在體質進入某種脆弱狀態的表稱,而成為觀照我們的身體、自身、生命、對世界的秩序的認可與未來的渴望反射(reflection)。        藉著理解、接納與沉澱整理出一個自己與他人的後癌症和諧關係;萃取過去、去蕪存菁地再脈絡化一種更深層自我理解的衡定。顯然,後癌症時期,我們對身體、生命、人際、價值的認知與渴望不再一樣。        癌症可算是一種創傷的經歷。其生存本身就是一種將如何活下去的掙扎狀態。所採之行動往往不能因循舊路,反而因求生所需震盪出過去所未有之勇氣,嚐試新的路徑與方法去面質創傷、投注行動並寬解痛苦。        因此,罹癌過程並不一定是一種斷裂與推翻,而是個人將負面的經驗轉向正向成長的意義,進而沉澱出自信及對生命再抱希望來由。癌症實可視為是一種新生。        我們在迎接新生兒所使用的態度,也將適用於癌症康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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